亲爱的，我还活着

在多伦多的住宅区里，如果你住的是平房的话，一般都有前后两个院子。喜欢养花弄草的人都会把前院收拾得五颜六色，尽管花不多，但草会修剪得整整齐齐。黄昏散步，路过不同的花和一样的草，也是件极赏心悦目的事。特别是在夏天，草长得疯快，剪草机的声音此起彼伏，草香四溢。
    　　剪草通常都得用电动剪草机，而像康奈尔太太那样剪草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康奈尔太太家花园的草是用剪草机剪过后，再用剪刀一下一下细细地修剪过的。
    　　我刚搬过来的时候，每次走过，总会惊讶于这片草地的完美，也就留意上了那个干干瘦瘦、眼睛不甚明亮却很有神的老太太。只要天气不坏，她总是戴着一顶大草帽，不厌其烦地在那片草地上忙碌。
    　　住了一段时间，我认识了康奈尔太太。偶尔的交谈中，对她家也略有了解。康奈尔太太七十多岁了，已退休多年。儿女都长大了，也搬出去了。康奈尔先生身体不好，他动得不多，常常看见他坐在临窗的椅子上，有点苍白的脸上挂着模糊的笑容。
    　　康奈尔太太极健谈、热情，笑起来皱纹都成菊花状。每次见到我，她都要走过来和我聊聊，问问近来好不好，学校忙不忙，有没有想家，也会亲切地给我个拥抱。
    　　有时候我做了中国炒面，也会端一盘过去。康奈尔太太看见了，向我活泼地眨眨眼睛，也不来接，直直地走到屋子旁，敲敲开着的门，对着康奈尔先生大声地说：“打扰一下，康奈尔先生，有美女来访。”然后自己忍不住呵呵地笑了起来。我笑着放下炒面，走过去拉拉康奈尔先生的手。他抬起有些浑浊的眼睛，看着我，问：“怎么，还没有恋爱？”
    　　“没有啊，康奈尔先生，我忙得一塌糊涂，哪有时间恋爱啊。”
    　　“天气这么好，你又那么年轻，不恋爱干什么？”
    　　“就是就是。”康奈尔太太也帮腔了，“我这么老了，还恋爱呢，你说是不是，老头子？”她拥着康奈尔先生那瘦得见了骨头的肩膀，很自然地亲亲他稀疏的头发。康奈尔先生回过头，四目对视，温馨柔情在静静地流淌。一抹淡淡的忧郁带着感动把我笼罩着。我是知道的，康奈尔先生的身体已经很差了。
    　　9月下旬，街上还有人薄衣飘飘地挽留着夏天仅剩的余热。第一阵凉风里，秋天不可抗拒地来临。那时候，我知道了康奈尔先生病逝的消息。
    　　整整一个星期，草坪上没有了康奈尔太太的影子，几棵杂草也蹿出头来。她家的窗子放下了薄纱帘子，我趴在那里，屋里什么也看不到。我不放心，跑过去敲门，那常开的大门紧紧闭着，上面贴着一张康奈尔太太手写的字条：“亲爱的邻居，我很好，我很好，请放心，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谢谢。”我再跑到她车库里偷看她的垃圾筒，看见有食物残余的痕迹，知道她起码在进食，我才放心了。
    　　再见到康奈尔太太的时候，我已经要穿着风衣上学了。草仍然碧绿，只是康奈尔太太瘦了些，精神还可以。见到我，她脸上浮上一抹虚弱的微笑，上前将我紧紧地抱住。我心
    一酸，眼睛就不争气地红了。
    　　“Areyouok？”我吸吸鼻子，问道。“Iamfine．”康太太说，她朝我笑笑，“你看，”她指着她的花圃，“你看，花开花落，草长草枯，生命就是这样的。”
    　　她叹一口气，抬头望着晴朗的天空，眼睛斜斜地望向康奈尔先生常坐的那个窗子，像是对我，又像是对康奈尔先生说：“亲爱的，我还活着。既然我还活着，就要好好地继续生活。你说是不是，亲爱的？”
    　　又是一个迟起的早晨，我小跑着去赶公车，远远地看见康奈尔太太向我招手。“早上好！”我挥着手喊道，她笑着回我一个飞吻。我作倾心状接住飞吻，握在胸前。“呵呵，呵呵。”她大声地笑了起来，惊飞了早起觅食的小鸟。
    　　是啊，活着，好好地活着，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