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弟弟

我由衷地讨厌弟弟，因此只叫他喂。
    
     第一，他长得很丑。我们全家人都是浓眉大眼，皮肤白皙。他生下来那天，我非常仔细地看过了，他竟然是单眼皮，眼睛小得几乎看不见眼珠，皮肤还特别黑，像被碳素墨水从头泼过。第二，他老是生病。三天两头地感冒。医院里跑多了，医生们都认识他了。来来去去就开点儿药，打上一两针，可是花费却不少，我都心疼了，因为我为此失去了好多棒棒糖。第三，他学习不好，还不肯努力。天天抱着电脑打游戏。每次开家长会，父母亲就互相推托。第四，……
    
     要数起来，我想我可以滔滔不绝数上N条。关于他自作主张染红了头发，把好端端的牛仔裤剪上几个破洞，期中考试只有数学和物理勉强及格等事件，我非常郑重地对他说，拜托，千万别告诉人我是你姐姐。他从鼻子里哼哼两声，瓮声瓮气地说，以后我发达了，你可别后悔。我也哼哼两声，谁指望你呀，你只要乖点儿就阿弥陀佛了。
    
     我上了大学，他上高一，才一个学期不见，他蓦地长高一大截，走在我身边，高高大大地，让我怪别扭。于是不肯跟他上街。他找来大堆时尚杂志，丢给我，我莫名其妙，问他，干吗？他把我拉到镜子前，你看你这么胖。我恼羞成怒，转身就走，把房门摔得震天响，发誓一辈子不跟他说话。他从门下塞杂志，一本接一本地塞进来。晚上我出门吃饭，被门前的呼啦圈绊了一跤，我口不择言地骂他，你这只多管闲事的狗。他眨眨眼睛，好像难过了，但立刻笑嘻嘻地说，你是我就是。
    
     我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把那些杂志统统看完了。整个假期都坚持转呼啦圈。然后我瘦了10斤。狂喜之下，我主动叫他，喂。他正把传奇玩得热火朝天，头也不抬，唔一声。
    
     高三时他谈了一场恋爱。女孩子是那种乖乖女。他天天给人家写情书，夜夜守在校园门口等着送她回家。纯情女生哪里经得住这番轰炸，于是两个人爱上了。女孩子家里知道了，怒气冲冲上门来兴师问罪。结果当晚，他就和那女孩一块离家出走了。
    
     母亲哭个不停，父亲只顾吸烟，女孩家里天天来要人，叫嚷着要报警。我说，报吧，也不知是谁拐走了谁，反正我家是男孩子，也不用太讲究什么名誉。他们家的人被暂时吓唬住了，我心里其实也着急。他身上不知道有没有可供进食住宿的钱。
    
     几天后他用陌生手机号给我发来短信，告诉我一长串银行卡号。我到处跟同学借钱，凑齐了两千块打到卡上。我天天睡不好，吃不好，可是我忍住不劝他回来。
    
     一个月后，女孩突然回到家中。这一次，是我们冲上门去兴师问罪。女孩关紧了门，不肯见任何人。两家父母哭成一团。
    
     半年后他再次给我发来短信，短短几字，安好，勿念。我读给父母听，他们又哭了。我按号码打过去，那边是陌生人，只说一孩子借用了一会手机。地点在深圳。一下子就隔了千山和万水，我的眼睛也像吹进了风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