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碟豌豆

我很小的时候外祖父就去世了，于是外祖母开始每年与我们一起住大约6个月的时间。她住在一间比父亲办公室大一倍的房间里，我们称之为“后室”。外祖母身上总带有一股很浓烈的气息，我不知道她用的是哪种香水，但肯定是威力无比的那种，它的标准强度有90，可以让人失去知觉，连驼鹿都可以杀死。她将它放在一个大的喷雾器里，不时地猛喷一气。走进她的卧室几乎无法呼吸，哪怕是一会儿。每当她搬离这屋子去和莉莲姨妈住6个月时，我母亲和姐姐们就会打开所有的窗户，撤掉床单，拿走窗帘和地毯。接着她们会用几天的时间来清洗和晾晒这些东西，风风火火地要将这种刺鼻的气味除去。
    　　让我狼狈的豌豆事件发生的时候，外祖母就是这个样子。
    　　事情发生在巴尔的摩的旅馆里。在一个8岁小孩的记忆里，这家旅馆在普罗维登斯大概是最豪华的吃饭的地方了。外祖母、母亲和我在经过一上午的购物之后来此吃午餐。我神气地要了个索厄斯伯利牛肉饼，自信地认为既然有这么好听的名字，那它一定是一种加了肉汁的美味汉堡。但端上桌后，我才发现它只是一盘豌豆牛肉饼。
    　　我现在不喜欢吃豌豆，那时也不喜欢。我一直讨厌豌豆。为什么有人能自愿吃豌豆，对我而言，完全是个谜。我在家里不吃，在饭店也不吃。现在当然也不大吃。
    　　“把你的豌豆吃掉。”外祖母说道。我的母亲提醒道：“妈妈，他不喜欢吃豌豆，随他便吧！”
    　　外祖母没有回答什么，但是她的眼睛闪了一下，脸上露出严厉的表情，预示着她不会就此罢休。她靠向我，看着我的眼睛，说了一句改变了我一生的话。她说：“如果你吃掉那些豌豆的话，我就给你5美元。”
    　　我完全没有意识到，厄运正像一个巨大的毁屋落锤向我袭来。我知道5美元是巨大的、几乎无法想象的一笔钱。尽管豌豆很可怕，可在我和那5美元之间毕竟只有这么一盘。我开始强迫自己将这些讨厌的东西咽下去。
    　　母亲面色铁青。外祖母则露出人们甩出一张无敌王牌时自鸣得意的那种神色，“艾伦，我想做的事你阻止不了！”母亲怒视她的母亲，又怒视着我。没有人能像母亲这样瞪着人看。如果在奥运会上有“瞪人看”这个项目的话，她将毫无疑问地摘取金牌。
    　　当然我得继续将豌豆咽下喉咙。这种瞪视使我很紧张，每一粒豌豆都使我想呕吐。但是那5美元的形象神奇地在我面前浮现，直到我终于将最后一粒豌豆塞下肚。外祖母用夸张的动作将5美元给了我。我母亲继续默默地瞪着我。这件事结束了，起码我是这么想的。
    　　几周后，外祖母搬去了莉莲姨妈家。那天晚上吃饭时，母亲端上来两盘我最喜欢的食物——肉馅糕和土豆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大碟热气腾腾的豌豆。母亲给我拨了一些豆子，而我最后一次以一个懵懂少年的身份拒绝了。母亲一边冷眼看着我，一边在我的盘子里堆起了一大堆豆子，然后说了一句困扰我多年的话。
    　　她说：“你曾经为钱吃下了它们，你现在也可以为爱吃下它们。”
    　　哦，绝望吧！一切都完了！现在我才如梦初醒，我已愚蠢地把自己推进了万劫不复的地狱。但是为时已晚了。
    　　你曾经为钱吃下了它们，你现在也可以为爱吃下它们。
    　　我能找出什么理由来反驳它呢？没有，我把豌豆吃了。5美元很快就花光了，外祖母几年后也去世了。但是豌豆的故事流传了下来，一直到今天。甚至每当豌豆被端上来时，只要我稍微撇一撇嘴（因为毕竟我还是讨厌那些可恶的小东西），我的母亲就会再次重复那句令人生畏的话。
    　　她说：“你曾经为钱吃下了它们，你现在也可以为爱吃下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