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深色太阳镜的女孩

挤上如沙丁鱼罐头一样的公共汽车，一摸，才发现没有带零钱。
    
     售票员是一位妆化得极为夸张的中年妇女，猩红的嘴唇，漆黑的双眉，再加上两只涂得黑黑的眼圈儿，看上去总让人感到不舒服。
    
     我记忆的胶片在和她目光相遇的瞬间曝光，上一次尴尬的遭遇顿时浮现在脑海：我用一张五十元的钞票买票，并向她解释没带零钱。她接过钱，审视了我足足有一分钟，然后把钱又扔还给我，斥责道：“上车干吗不预备零钱？”我自知理亏，便一迭声地向她道歉，并表示下次乘车时多买一张票，不让国家吃亏。她不说话了，把头扭向一边，没有想到我下车时，却在身后甩过了一句话：“什么玩意儿，跑老娘这儿找便宜来了。”我听了怒从心头起，但又不知说什么。
    
     真是冤家路窄，今天又坐了她的车。
    
     也难怪，虽然尚未“款”起来，却先养成了一个极“奢侈”的毛病：兜里不揣零钱。因为零钱揣在兜里既脏且乱，而我又不愿意用钱夹，所以每有零钱，便悉数“弃”之于家中抽屉，供妻子买菜时取用。刚才走出家门，本想打的，正巧公共汽车进站，便紧走几步上了车，忽略了兜里没有零钱。
    
     售票员用眼白瞟着我，嘴里开始念叨：“上车的同志请买票，买票请准备零钱。”这后一句话显然是有“针对性”，不用说，她也认出了我。
    
     我想挤到前门去买票，这样虽然也有可能受到申斥，但毕竟是“初犯”，不至于太难堪。可是，人太多挤不过去。
    
     售票员不时瞟我两眼，那目光中除了敌意，还隐隐有一缕戏弄与得意。使我联想起小时候听大人讲过的故事：猫捉到老鼠时并不马上把它吃掉，而是对掌中物先戏弄玩耍一番。
    
     我预感，今天是“在劫难逃”了。
    
     果然，当我鼓足勇气递上一张百元大钞，要一张到东大桥的一元钱车票时，售票员接过钱，不无戏弄地问：“怎么，又没带零钱吗？”
    
     我窘迫地点点头，说：“实在对不起，下次我一定注意。”售票员不再理睬我，只是关门、开门。汽车过了朝阳医院，我忍不住说：“你还没给我撕票、找钱呢！”
    
     售票员两道漆黑的眉梢往上一挑，用眼瞟了瞟我说：“用不着你提醒，可你也得容我卖出这么多票款吧？要不拿什么找给你？再说了，谁知道你这钱是真的假的，我们不能一上车就带个验钞机吧？”她的话无懈可击。
    
     我无言以对。人们纷纷把目光投向我，那目光编织成一张网，我如同一条被网住的鱼，浑身颇不自在。
    
     “买两张票，一元的。”身后伸过一只手，递上。售票员撕下两张票。那只手接过票，放下一张在票台上，说：“先生，这一张给你。”
    
     我愣了。我注意到那只手。那只手光洁、柔润，拥有这样一双手的，该是天使。我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果然是一位婀娜多姿的小姐。她长发披肩，挺直的鼻梁上，架一副深色的太阳镜。
    
     “真不好意思，谢谢你，小姐。”
    
     “没什么，一点小事值不得谢。”她微微一笑，笑容像朝霞一样灿烂。车进站，停稳了，她摸索着下车，我这才发现，她的手里拖着一根盲拐。一个小伙子在站牌下等候，见姑娘下车了，抢上一步挽住了她的臂膀，两个人便拥着汇入人流，那件紫红的衬衫有如一团火，渐渐地融入了天边的七彩云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