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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民工姐夫
2022-05-11 23:43:42
by 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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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民工姐夫
1
姐夫当初与姐姐相亲的时候,母亲就坚决不同意,说他没有文化也就罢了,连个正经手艺也没有,整日跟在村子里树贩子的后面,四处转悠着找树砍;没树可砍的时候,就去做最累最脏的建筑。我帮着姐姐劝母亲,说姐夫其实也不是一无是处,伐木工和建筑工也不是人人都能干的,最起码要身体好,有力气才是,在农村,有地可种,又能余出一份精力来出去多挣点钱,已经是不错的了。母亲没吱声,半天之后闷声吐出一句:什么伐木工、建筑工,说得倒是好听,在城市人看来,不过就是个最底层的民工!
母亲的这一总结,让家里人沉默了很长时间,再也没有人主动提起他们的婚事,连姐姐自己,也为此觉得羞愧,似乎一旦嫁给姐夫,自己就跟着陷入了社会的最底层,在父母面前,都翻不了身。姐夫闻言后,买了大包的东西,骑着摩托车,飞奔到我们家,要和父母“谈判”。为了礼节,父母勉强将他留下来吃饭。以为他会像个男人似的,慷慨激昂地发表一番演讲,将父母说服,但直到饭吃了一半,他也没扯到正题上去。最后一家人面面相觑,不知这饭该如何收场。而姐夫,则在这时,将一整杯酒一饮而下,然后便涨红着脸,说:爹,娘,我保证,不管我这辈子吃多少的苦头,我都不会让小潭受一点累的。
就这一句,让姐姐下定了决心,嫁给姐夫。而父母,也叹口气,闪身放了行。
姐夫和姐姐结婚后,便很快生了孩子,生孩子的那一年,姐夫没有出去打工,而是一心一意地守在家里,跟在村子里树贩子后面,四处找活干。我那时正是年轻气盛,书读得不多,却是个激进的环保主义者,看到姐夫一群人将那些大树一棵棵伐掉,让田野的小道变成一个个秃子,再也没有了昔日绿树成荫的田园风光,便气愤地指责他说:知道为什么现在环境越来越差,你们在城市脚手架上干活的时候,动不动就被风沙迷了眼睛吗?你们这些砍树的人就是罪魁祸首!姐夫当时正蹲在门口,将捡拾来的木头砍成一段段,晒好了等冬天来烧,听到我的嘲讽,诧异地扭过头来,迷惑地看我一眼,然后便又回过头去,拿起斧头继续砍着木头。是到吃饭的时候,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才莫明其妙地对着摇篮里的孩子,吐出一句:我就知道砍了树,盖好楼房,自己会有工钱,老婆和孩子也能在家里过得好一点,至于其他的,咱哪能管得了那么多呢。
而一旁的我,看着这个男人粗壮的大手,和轻轻晃动摇篮时的温柔,突然就为自己的一腔热血,红了脸。
2
等到孩子长到一岁多,可以省些力气的时候,姐夫开始跟着外乡的包工头,到省城去干建筑。同在省城,我们却从来没有见过面。我曾经试图打听过他所在的建筑队,但每次都是徒劳,他们像是逐水草而居的牧民,哪里有丰美的水草,哪里就是栖息的地方;等到一栋气派的大楼拔地而起,城市里的人蜂涌进去,他们这些为此流汗流血的人,却被老板用少量的钱,就打发走了。有时候他们也会经过,但不会像城市人,用审慎经济的眼睛,判断这栋大楼的价值,他们从没有动过这栋大楼会属于自己的心思,他们只是尽力地昂头,回忆起那些在炽热的阳光下,挥汗如雨的日子。
知道我们的生活,不会有任何的交集,所以便不再费力地寻找。我依然读我的书,且为毕业后能够留在这个城市里,学会了吹捧谄媚、卑躬屈膝,亦懂得要在关键处,抓住一些有用的枝干或是台阶,让低处的自己,能够轻而易举地登临到那想要的高处。这样的努力,最终让我在两年后,成功留在了这座城市,变成人人艳羡的晚报记者。
听姐姐说,姐夫在知道我当了记者之后,兴奋得一宿没睡好,第二天便找到报社,要跟我见上一面;可惜他只知道我的小名,我毕业的学校他也记不清楚,最后报社的门卫当他是个骗子,叫来几个人,吼叫着说再不离开,就对他动武。姐夫拗不过这个理,要跟他们理论,但最终却换来了一通拳头。
我不知道姐夫有没有为此抱怨过什么,但他却是自此再不来找我,亦不在工友们面前,提起我这个可以为他们打抱不平的记者。我忙于在领导们面前表现自己,根本无暇关注姐夫的生活。甚至后来有一次,他们的工地,就在离我们报社不到百米远的地方,但我依然没有去找过他一次,只偶尔从母亲口中,得知在那里,他的脚被从天而降的水泥砸伤了,舍不得在省城住院,被老乡接回家去疗养。又因为拖着不去治疗,只在家里进行简单的包扎换药,差一点感染,将脚废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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