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妈妈

她是一个高大的女人，身上有一个大钱包，除了一把锤子和几个铁钉以外，里面什么也没有了。钱包有一条长长的带子，她把它吊在自己的肩上。夜里十一点左右，天漆黑后，路上只有她一个行人，忽然身后有一个男孩子跑上来夺她的钱包。那孩子从背后猛地一拽，带子便断了。他与钱包的重量一起使他打了个趔趄。他本想趁势跳起，不料竟摔倒在人行道上，双腿朝天。高个子女人转过身来，踢他那穿着牛仔裤的屁股。然后伸手抓着他的衬胸，把那孩子提了起来，并不停地摇晃他，直到他的牙齿格格做声。
    
     这时，那女人说：“把钱捡起来，孩子，把它放在这里。”
    
     他仍然紧紧地抓着衬胸，说：“是，妈。”
    
     女人说：“你想干什么？”
    
     男孩子说：“我没想干什么。”
    
     她说：“你撒谎！”
    
     有两三个人走来，停下，扭头向他们这边张望，有些人则站住观看。
    
     “要是我把你放了，你跑不跑？”女人问。
    
     “跑，妈。”男孩子说。
    
     “那我就不放你了，”女人说。她的确没有放他。
    
     “太太，对不起。”男孩子小声说。
    
     “嗯，哼！你的脸脏了。我真想给你洗洗脸。你家中没有谁叫你洗脸吗？”
    
     “没有，妈。”男孩子说。
    
     “那么你今天晚上必须洗一洗，”高个子女人说着，迈上了大街，身后拖着那个吓得魂不附体的男孩子。
    
     他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形容憔悴，蓬着垢面，穿着跑鞋和蓝色牛仔裤。
    
     女人说：“你该想做我的孩子。我会教你明辨是非的。不管怎样，我现在就能马上给你洗脸。你饿不饿？”
    
    
     “不饿，妈，”被拖着的男孩子说，“我只希望你把我放了。”
    
     “在转弯的地方，我使你难堪了吗？”女人问。
    
     “没有，妈。”
    
     “但是，你与我已经连结在一起了，”女人说。“你若认为这种连结不会维持多久，你便有另外一个想法了。当我们的事情完结以后，先生，你就会记住鲁洛?贝茨?华盛顿?琼斯太太。“
    
     男孩子的脸上突然冒出了汗珠子，并开始挣扎。琼斯太太站住脚，把他拖到自己面前，在他的脖子两侧用力按压，然后拖着他又继续沿街而行。在到达她家门口的时候，她又把那个孩子拽进门内，客厅里，直到房子后部一个厨房模样的大房间里。她打开灯，门敞着。男孩子能听到屋里其他房客的说笑声。有些房间的门也敞着，所以他意识到，在这座大房子里不只是他与琼斯太太两个人。他们走到房间内以后，那女人仍然抓着他的脖子不放。
    
     她说：“你叫什么？”
    
     “罗杰。”男孩回答。
    
     “那么，罗杰，你到水龙头那边把脸洗一洗。”女人说后，便把他放了。罗杰看了看门口，看了看那女人，又看了看门口，然后到水池那边去了。
    
     “放放水，等热了再洗，”她说，“这里有条干净毛巾。”
    
     “你要送我进监狱吗？”男孩子俯伏在水池子上发问。
    
     “不会让你带着那张脸去的，我不会把你送到什么地方去的，”女人说。“我只是想把你带到家里来，做口饭吃，你抢我的钱包。天这么晚了，也许你也没有吃晚饭呢，是不是？”
    
     “我家里没有人。”男孩说。
    
     “那么，我们就吃饭吧，”女人说，“我相信你已经饿了，或早就饿了——才抢我的钱包。”
    
     “我想要双蓝羊皮鞋子。”男孩说。
    “
     咳，为了双羊皮鞋子，你就不该抢我的钱包了，”华盛顿?琼斯太太说。“你可以向我要嘛。”
    
     “妈？”
    
     他脸上的汗在往下滴，眼睛盯着她。他们停顿了好长一会儿。在他擦干脸以后，由于不知道该做别的什么事情，便又擦了一遍。他转过身来，思考下一步怎么办，门开着。他能一个箭步穿过客厅，冲到户外。他能跑，跑，跑，跑！
    
     琼斯太太坐在长沙发上。不一会儿，她说：“我也有过青年时代，但是……”女人在皱眉头，说：“嗯，哼！你以为我会说‘但是’，对不对？你以为我要说，‘但是我没有抢人家的钱包。’咳，我不打算说这个。”停顿。沉默。
    
     “我也曾做过一些事情，我不会把这些事情告诉你，孩子——如果上帝还不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他。人们有好多事情是相同的。你坐下，我去为咱俩弄点东西吃。你用那把梳子梳理一下头发，看起来会更漂亮的。”
    
     在房间另一角落里，有道屏风，屏风后面，有一个冰箱和煤气灶。琼斯太太起身直到屏风后面去了。她不再关心那孩子现在是不是还想走，也不再留神她放在沙发上的钱包了。罗杰很乖，他坐在房间另一边，离钱包远远的，他认为这是她最容易用眼角瞟见他的地方。他不相信那女人仍然不信任他。但他现在，只是不想再引起误会。
    
     “你需要谁到商店买东西吗，”男孩子问，“买牛奶或别的什么东西？”
    
     “是的，”女人说，“除非你只要甜牛奶。我正想用现成的罐头牛奶做可可茶。”
    
     “那好极了。”男孩子说。
    
     她把冰箱中嫩马豆与火腿热了热，也把可可茶做好了，餐具摆在桌子上。他们开始吃饭了。琼斯太太没有问那孩子住在什么地方和家里有什么人等使他为难的问题。相反，她一边吃饭，一边把她在旅店美容厅的工作情况告诉了他——美容厅营业到深夜，各种各样的妇女，如黄头发，红头发的，还有西班牙人等怎样进进出出，都告诉了他。然后，她又切了一半粗蛋糕给他。
    
     “多吃一些，孩子。”她说。
    
     饭后，她站起身来说：“这里有十块钱，你拿去买双蓝羊皮鞋子吧。下一次可不要再犯错误，抢我的或其他人的钱包了——用不正当的手段弄来的鞋子是会烧你的脚的。现在我要休息了。但从现在开始，我希望你今后放规矩一些。”
    
     她领着罗杰穿过客厅，到前门口，打开门。“晚安！今后要多加检点，孩子！”她说，望着大街，盯着他走下台阶。
    
     那孩子很想对华盛顿?琼斯太太说些比“谢谢你，妈妈”更富有深情的话，尽管他的双唇在嚅嚅而动，但是当他在光秃秃的台阶下转身的时候，他只是仰视着门内那个高在的女人，连“谢谢你，妈妈”这句十分普通的话也没有说出口。然后，她把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