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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历史说真话,才能对现实说真话
2022-05-11 23:43:42
by 柴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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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历史说真话,才能对现实说真话
一
有一天陆川的新电影约着去聊聊,他要拍《南京!南京!》
有个日本侵华老兵也在,86岁了,来捐当年的军服军刀。
我没作过涉日的节目,算是第一次见到日本兵,他是头发雪白的老人,走不动路了,我给他搬把椅子,他道谢无已。
他还带了一只小小的瓷碗来,很细腻。他说是他母亲在他临上战场前用来盛酒的,他在整个战争中一直揣在怀里,没有丢,也没有碎。
嗯,他也是一个人的儿子。
但听他说到在1941年在太行山打仗的时候,用什么样的枪,怎么开枪射击。
我下意识缩身后退,盯住他的脸,就象那后面隐藏着另一张脸一样。
他打仗的地方,离我家乡不远,我的曾祖父当年写下“曾因向日鞭葵花”后不久暴郁而死。
这个士兵也是人子,对自己母亲的柔情,可以在战火中保留住一只易碎的瓷器。
但为什么说起在我的国土之上,他闯入村庄与开枪射击时,却一点迟疑都没有?
二
陆川当初跟我谈起这个剧本的创意时,说他想通过电影了解“一个普通的人,富有人性的人,为什么会变成狂热的施暴者?”
我们听到的说法都是,战争的原因,是当时右翼分子和军国主义者控制了这个国家。
但是,如果只有控制与镇压,没有普通国民的支持和参与,没有母亲们以酒盏送儿子上战场的激情,这场战争就不会演变成如此巨大的灾难。
那么,在这个过程中,一个懂得热爱家园,知道畏惧死亡,能够亲其亲并且对邻人友爱的人,为什么可以接受侵略与杀戮?
三
我送了本书给陆川。
是《朝日新闻》从1986年开始征集的读者来信,纪录普通国民对于二战的回忆。
第一封信是66岁的熊田雅男写的,“有人质问,当初你们为什么没有反对战争?我想,是因为国民已经被教育得对‘上边作出的决定’不抱怀疑。”
当时还是少女的羽田广子说“我所知道的是日本人口增加,农村凋敝,甚至迫使和我一样的少女卖身,让我心痛不已。列强在离本国很遥远的地方有很多殖民地、再加上包围圈等国际的压力,让我这个小女孩也感到受到了欺侮,而五内如沸,不管是谁,都自然而然地认为只有战争才能解决问题。”
直到1986年,63岁的岩浪安男仍然认为“为了我国的安定,必须绝对保证我国在包括满洲国在内的中国大陆的利益,如与英美妥协,等于将我国的未来听任他们的安排。”
他说“我是被这样教导的,我也相信这一点”。
四
那么,知识分子去了什么地方?那些本来应该发出声音和警示的人呢?
昭和十二年,日军入侵华北日渐深入,桥本正邦是当初《东大新闻》的记者,他采访东京大学的研究员,正在策划日语教学计划,“要促成华北的日本化”
东大的校长和理学院的教授反对这样的计划“不要再为了日本的利益去妨害支那人的生活”
但是,桥本说“随着‘要跟上形势’‘整肃学风’的叫嚣,自由主义派的教授一个一个被解职,或者沉默下去”
1925年,《治安维持法》颁布。警察面对“煽动”或是“不敬”,可以以极大的权力处置。一开始是对军队与政府不利的消息不宣布,后来发展为对军队和政府有利的消息要大力宣传。
那些敢于坚持自由立场,发出不同声音的报业成为受害者,1936年,暴徒袭击《朝日新闻》,砸毁办公室,记者因批评政府被骚扰和逮捕。
在大众传媒上,盛行一时的,是有奖征集军歌,和“为飞机捐款”的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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