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章太炎与杜月笙“订交”谈起

众所周知，章太炎是清末民初名重一时的民主革命家、满腹经纶的国学大师与学界泰斗；杜月笙呢？则是上海滩上卖水果出身的流氓头子、黑社会的帮会首领。此二人有天壤之别，在彼此的历史与关系上，也毫无渊源与瓜葛。然而他们后来却建立了深厚“私交”，章太炎甚至还以一代朴学大师的身份，用古色古香的文句为杜月笙修订了家谱。此事初听似奇，其实却颇为生动地展示了近代中国的社会风貌与中国知识分子的可悲命运。
    　　原来，杜月笙于民国初年在上海发迹后，成了全国的“闻人”，社会地位与“名望”日高。但他深知，他的主要影响在黑社会中。社会的上层名流，特别是知识阶层，对他这样的人无不内心鄙视，多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这种情况对杜月笙“事业”的进一步发展与“名望”的进一步提高，无疑是极大的障碍。杜月笙认为，要想光大其“事业”，扩展其影响，仅有流氓打手与勾结军阀政客还不够，还必须拉拢、利用乃至控制一批知识分子，特别是那些有名望的大知识分子。为此，他采取了一系列措施。
    　　首先，他将自己与其党徒的服饰作了变换：不准再穿上海流氓传统的短打装扮，而要一年四季穿长衫，盛夏季节也不准赤膊露体。他还规定其身边党徒言谈不准有粗话，要给人以一副文质彬彬的印象，特别要给那些知识分子以文雅可亲、可登大雅之堂的感觉。
    　　接着，他就用各种手段，利用各种机会，接近与笼络各种类型的知识分子，或请客，或送礼，或拜会，或急人所难，慷慨解囊，或卑词厚礼，长期供养等等。例如，当时上海滩上有一位著名律师叫秦联奎，有一次为好奇心驱使到杜月笙开设的一家赌场参赌，没想到一会儿就输了四千大洋，十分懊丧。杜月笙得知此事后，便问手下人秦是何许人。当他得知秦是一位著名律师，心想此人今后必然用得着，便立即拿出四千大洋托人送给秦，并说：“当律师的靠摇笔杆、费口舌为生，没多少钱可赚，我不能赢他的钱。”这使秦联奎十分感激，从此为杜效力，成为杜的“义务法律顾问”。杜月笙就用类似的手段与方法，笼络与控制了各行各业的一大批知识分子，使这些人成为杜门食客或杜的“学生子”，长期为杜所用。其中有许多十分著名的人物，如章士钊、杨度、江一平、郑毓秀、陈群、杨云史、杨千里等。不幸章太炎也成为其中的一员。
    　　章太炎晚年居住苏州讲学，经济并不宽裕，但名声很大。杜月笙自然十分想与其结识，以抬高自己身价，只恨二人素不相识，也无缘来往。有一次，居住在上海法租界的章太炎侄儿，与一位颇有身份与背景的人发生房屋纠纷，相持不下，就请章太炎帮忙。章太炎虽是名满中华的革命元老与国学大师，但是在只认权势与金钱的上海租界里却是无能为力的。章在无奈之中忽然想到杜月笙是法租界炙手可热的大亨，左右逢源，神通广大，便只得放下名流学者的架子，给杜月笙亲笔写去一封信，请杜帮忙。杜月笙见信后，心中大喜，以为结识与笼络章太炎的机会终于来了。他不仅即刻竭尽全力为章太炎侄儿排难解纷，让这场房屋纠纷得到了双方都满意的解决，而且，在问题解决后，杜月笙借此机会专程去苏州拜访章太炎，借口是向章报告他调解房屋纠纷的经过与结果。章太炎当然是既高兴又感激，热诚接待，相见甚欢，言谈热烈。杜月笙在临告辞时，还悄悄将早准备好的一张两千银元的钱庄庄票压于章宅茶几上的一只茶杯底下，却不说破，作为对章太炎的馈赠。在杜月笙走后，章太炎才发现了这笔重礼，又不好推谢不收。杜月笙既给章太炎送了一笔厚礼，又顾全了章的面子。杜月笙对章太炎这样的大知识分子的境况与心理特点真是了解到家了。章太炎则对杜月笙既感激又敬佩，认为杜月笙讲义气，重礼节，礼贤下士，有古豪侠之风。自此以后，二人开始“订交”。杜月笙每月都派人给章太炎送钱，接济章的生活；章对杜也另眼相看，不仅为杜做事，而且常常讲杜的好话了。
    　　中国知识分子的经济窘迫与“士为知己者死”的传统思想影响，使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成为杜月笙之流的思想俘虏与利用对象。章太炎则是其中影响较大的一位。这使人想起唐太宗在用科举考试与功名利禄引诱、笼络、控制与利用知识分子时的得意心态：“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杜月笙在利诱、笼络与控制、利用知识分子上也取得了很大的成功，只不过他使用的是另一种手法罢了。
    　　梁启超在其名著《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曾把统治者利诱、笼络与控制知识分子为其所用称做对知识分子的“诱奸”，上述杜月笙的所作所为是否也是一种对知识分子的“诱奸”行为呢？不幸的是，他取得了许多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