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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舟网人物人物_人物春秋再读于是之
再读于是之
2022-05-11 23:43:42
by 梁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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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读于是之

“初望殿堂,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知险绝,复归平正,往复追寻,渐悟妙境。思虑通审,志气和平,风规自远,才见天心。求艺无垠,可胜言哉。”这是曹禺老师在于是之60岁生日时,写下的贺词,大约是可以概括是之一生的艺术征程的。
      1996年寒冷的冬天里,69岁的是之演完他的封箱戏《冰糖葫芦》以后,病情就发展到了每况愈下的程度,和他进行语言交流已经变得十分困难。我到他家里去再也不能海阔天空地、兴致极高地谈生活,谈剧本,谈演戏,谈剧院……谈一切我们感兴趣的话题。开始时,我对他勉强说出来的很不连贯的词或字,和那示意性的各种表情和手势还能够猜上几分,后来连猜也非常困难了,为了不扫他的兴我只能连连点头作懂得状,然而,这是无济于事的,因为根本就无法延续交流下去。在这种情形下,他一再摇头我也一再摇头,从带笑的摇头到不带笑的摇头,到无奈的摇头,到悲凉的摇头,真是陷入了一种他苦我也苦的两难状态。
      在毫无办法的时候,我们只能相对无言,相视无言,坐在书房的两张椅子上,一坐就是几十分钟、一个小时。有一次,我突然发现从他那张相当消瘦而疲惫的面庞上,从他那双有些茫然、苦涩又深邃的眼睛里,是可以再读到一些东西的……
      1958年的春节是剧院可喜可庆的日子,因为上演了老舍先生写的剧本《茶馆》。可以说,从1956年交稿开始,是之就深深地爱上了这部戏,并且申请扮演主人公王利发掌柜。用他自己的话说:“我特别喜欢《茶馆》。它是通俗的,平民的,但又是非常深刻的,还有,它美。”“我觉得在还能演戏的时候,演上《茶馆》这样的剧本,以后再去干什么别的事,我都知足了。”他还说:“我喜欢《茶馆》里的人物,对他们我都似曾相识。我小时候住的南长街老爷庙的那些街坊邻居们,对我演《茶馆》都有益处,何况还有那些本家、亲戚呢!而且他们还要‘发酵’。随着年龄长大,好像更懂他们了,偶尔想起故人,我的认识就会更深刻些、丰富些。”他更十分坦率地说:“我狭隘地不喜欢高贵的、情节太多的作品,喜欢以性格为主的作品,觉得后者更真实些,不喜欢浪漫主义而喜欢现实主义。因此,在戏剧上,喜欢《龙须沟》、《茶馆》。不是不想更开阔些,但始终未能突破。这大约与身世有关。或者可以说:从《龙须沟》到《茶馆》塑造了我。”正是由于这样种种的原因,是之扮演的王利发获得了成功,而且是一炮打响。如果说,《茶馆》是一曲人生的交响乐的话,那么是之扮演的王利发就是这曲交响乐的灵魂。
      在《茶馆》首演的当天夜里,老舍先生看完了戏兴奋不已,回到家中仍然难以平静,便大笔一挥为是之写下了一副条幅——
    
      “努力如是之者,成功其庶几乎?”
    
      然而,令人完全想不到的是,是之在收到这副条幅以后,竟然一声不吭地锁进了抽屉里,既没有向旁人显露,更没有裱起来张挂在墙上,连平时与他接触很多的朋友也一无所知。而且,这一锁就是30多年!
      是之有一句口头禅:“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演员。”这话不只是在嘴上说的,而且,是在心里想的。
      他一直有这样一张名片,中间只有“演员于是之”几个字,再下边右角上是家庭地址和电话号码。至于职务、职称,以及各种表现身份的头衔一概全免。他说:“这就足够了。”
      他出了一本文章集,也一再拜托两位编者千万把书名定为《演员于是之》,在名字之前切莫加饰什么荣衔,包括“著名演员”及“著名表演艺术家”之类。
      有一次是之和几位评论家去游长城,在路上随便聊起天来。
      一位同行者说:“于大师,您为密云水库所题‘醉碧’两字挺飘逸,能赐我一张墨宝么?”
      他在回答了请求以后说:“有几位记者喊我‘大师’,拿小人物开心,我听了两夜睡不安稳。请告诉我何谓大师?”
      另一位同行者说:“大师是以前无古人的审美内容和审美方法,在艺术史上开宗立派的不朽人物。”
      他赶忙说:“请你再写篇文章告诉大家,不能大师满街走,我不是大师,只是普通演员,局限性很大。《雷雨》中的周萍,《青春之歌》里的余永泽都失败了。我写字缺少金石气,小时候练过赵之谦的隶书,那只是流而非源。麻烦你给我找一本方笔的汉碑,好从头学起,治治我的气息。”
      在他的一篇文章中还这样写道:“我尊重有书生气的、‘学者化’的同行们,在他们面前我自惭形秽;学习之心,并且油然而生。我最害怕演员的无知,更害怕把无知当做有趣者。演员必须是一个刻苦读书,并从中得到读书之乐的人。或者他竟是一个杂家。浅薄,而不觉其浅薄,是最可悲的。我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浅薄而能自知浅薄的小学生。
      这样,便能促使我不断地有所长进。”
      大约是在80年代初期,有一次我到是之家里去谈一个我写的剧本,谈完以后已经到中午时分,便在那里吃了便饭。
      是之一杯啤酒入肚,脸就红起来,话也多起来。
      不知道话题怎么就转到了如何为舞台艺术事业做贡献上来。
      他看着桌子上的酒杯,十分真诚地说:“我觉着我这辈子不会再创作出什么新的成绩来了!”
      我一愣,赶忙抬起头来吃惊地看着这位只有50多岁的著名表演艺术家。
      他仿佛没有注意到什么,继续说下去:“我没有受过专业的严格基本训练,声音和形体能够利用的程度有限。”
      我从态度上可以判断出,他讲出来的这番话绝不是随便说说的,而是经过认真思考的。
      “生活积累也不多,城市平民、市民还算知道点儿,专家、学者、干部和农民,我都只能算一知半解。”
      我给他的酒杯里倒上了酒。
      他喝了一口酒,停了一下又说:“对于中国传统戏剧虽说读过点儿书,我也说不上真懂;西方戏剧,我的外语不行,看不了原文书,翻译过来的书也看得不多……”
      我点了一下头,心里泛起了共鸣。
      这时,我们都喝起酒来,吃着菜,谁也没有吭声,仿佛都在思考着什么。
      他突然苦笑了一声说:“什么‘把丢掉的时间夺回来’,作为一个宣传口号也许还能起点儿鼓舞人的作用,可实际上压根儿就办不到。我40岁赶上了‘文化大革命’,现在能把那10年再夺来学习外语吗?不可能,根本不可能的事。”他又叹了一口气,“看起来,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青年人的身上了!”
      我不断地点头,完全被他的话说服了,也完全被他的话深深打动了。
      记得,那天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着——是之是那样的清醒,又是那样的有勇气面对着现实生活,确乎是完全做到了鲁迅先生所说的:“无情面地解剖我自己。”作为一个身负盛名的演员,要做到这一点是多么的不容易啊!
      1992年7月16日的晚上,在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建院40周年的大喜日子里,《茶馆》在首都剧场进行告别演出。
      应当说,这是第一版《茶馆》的绝唱,也是是之扮演的王利发掌柜的绝唱。
      那天,不但观众席里坐满了人,就连剧场两边靠墙的通道里也都站满了人。据说,那天在剧场门口“钓鱼”买戏票的人花上150元(相当于剧场当时售票票价的7倍还要多)也很难买到一张票。同时,还有几十个、上百个非常遗憾的没有买到戏票的观众不肯走,硬是在门口等了三个多小时,一直到戏结束以后,再争着涌入剧场观众席里,最后看上演员一眼。
      那天在演出进行当中,观众席里鸦雀无声,人们似乎是在屏住呼吸看演出,戏进行得很稳当,很顺畅。一切都好像那么正常,一切又都好像不那么正常。观众在跟着戏走,又好像没有完全跟着戏走。一份恋恋不舍的浓浓之情,紧紧地系在演员的心头,也紧紧地系在观众的心头。
      戏结束了,谢幕的时间到了。于是之和扮演常四爷的郑榕、扮演秦二爷的蓝天野,缓缓地走到台前向观众鞠躬致谢。观众席里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而且有很多人涌到了台口前面,在停顿片刻之后响起了一阵阵的热烈掌声。突然,在观众席的后方有一位年轻的男观众,在大声喊着:“于是之老师,再见了!”
      站在舞台中间的是之听到以后,向前走了一步,躬下身来,早已蓄满眼眶的泪水一下子掉了出来,打湿了衣襟。观众席里响起了更加热烈的掌声并且伴有欢呼声。随后,观众纷纷上台争先恐后地向演员献花,请演员签名,并且与演员们合影留念。
      这种动人心弦的告别情绪,一直延续到第二天早晨的座谈会上。
      在开会以前,一位看过前一天演出的女观众,又拿着一件印有《茶馆》演出字样的白色T恤衫,请是之签上自己的名字。
      是之点头说了一声“好”,便签上了名字。
      女观众又问:“可以再写几个字吗?”
      是之没有吭声。
      旁边有人说:“就写一句台词吧。”
      女观众应着:“也好。”
      是之始终没有说话,突然提起笔来写下了这样7个字——“感谢观众的宽容”。
      在场的人为此都有些惊讶,完全没有料到是之此时此刻最想说的,最急于说的,竟然是这样一句含有自责内容的话。
      又过了一年以后,在是之写的一篇文章中,我们才看到了一个比较完整的解释——
      “两三年前,我就有了在台上偶尔忘台词的毛病。这逐渐使我上台就有了负担。1992年纪念建院40周年的时候,再演《茶馆》,久不登台,我这负担就更觉沉重了。果然,演了400场的熟戏,在舞台上偏偏屡屡出毛病。到了7月16日那一场,第二天就不演了,不知怎的我就特别紧张。我害怕第一幕伺候秦二爷的那段台词,它必须流利干脆,前两场已经出了一些小毛病,那一天就觉着要坏。开幕前,后台特别热闹,院内、院外的朋友们纷纷要签字留念,我就更加紧张。我跟天野同志说:‘我今晚要出毛病,跟你那段戏,你注意点儿,看我不成了,你就设法隔过去。’天野叫我放心,他说他‘随时可以接过去’。幸亏他有了准备,届时我真就忘了词,他也就帮我弥补,勉强使我能够继续演下去。这以后,不止一处,每幕戏都出漏洞,在台上痛苦极了。
      “好容易勉强支撑着把戏演完,我得带着满腹歉意的心情向观众去谢幕。我愧不可当,观众偏鼓掌鼓得格外的热烈,而且有观众送花束和花篮,更有不少观众走到台上来叫我签字,我只得难过地签。有一位观众叫我签字时写点什么话,我不假思索地写了一句话:‘感谢观众的宽容’。我由衷地感谢那位观众,她赐给我一个机会,叫我表达我的惭愧。当听到一位观众在台下喊我的名字说‘再见了’时,我感动得不能应答,一时说不出话来……我演戏以来,只知道观众对演员的爱和严格,从来没想到观众对演员有这样的宽容。
      “卸装完了疲倦极了,剧院用车送我回去。在首都剧场门口,没想到还有观众等着我。千不该,万不该,再疲倦也应下车和他们告别,但我没有这样做,一任汽车走去。每想起这件事来,我总谴责自己,可惜我再没有机会向他们道歉,批评自己的这次失礼了。”
      是之在晚年以后,凡是需要理发的时候从来不去高级理发店,甚至连中级、低级理发店也不去。他说:“我这个脑袋要花几十块钱去理理发,那可不值!”他常常是在夫人曼宜大姐的陪同下,漫步走到玉渊潭旁边的一个小树林里,坐在一张小方凳上,披着一块并不大整洁的白布单子,花上几块钱请退了休的老理发师给推推头。而且,其中的妙处绝不仅仅在理发的本身,更在于能够一边推头,一边与老理发师聊天。他们可以有问有答,有来有往,讲古论今,谈笑风生,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请想想看,在远离城市中心的玉渊潭,一片泛着新绿的小树林里,金色的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一束束耀眼地洒落在林中草地上,周围安静极了,一点儿喧嚣也没有,只有布谷鸟偶尔轻轻地叫上一两声,两位白发老人有说有笑,细品着人间百态和世纪沧桑……这该是一个多么令人向往的境界啊。是之这位从北京小胡同里走出来的平民演员,仿佛又走回到小胡同里的平民当中去,大雅近俗,大洋近土;精通世故又不世故,而且能返璞归真。
      2001年年初的一天早晨,我到是之家里去看他。他刚刚从医院里出来,病情更加严重,几乎是完全不认识人了。因为是过年,夫人给他穿上一件灰色的西服上衣,并且系了一条素花的领带。他见到我以后,仔细看了看,嘴边上立即掠过一丝笑纹。据说,这是他那时见到了熟人的表情。然而,他已经基本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突然,他拉着我的手走到一面很大的镜子前面,指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边比划着手势,一边用“啊……啊”的语助词,困难地表示:“告诉我,这个人是谁?”老实说,看到他那痴呆呆的样子,我的心都要碎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子里顿时闪现出这样的遗憾:我们虽然一再解读是之,但是好像始终并没有真正解读懂、解读透。也许,我们还应该继续解读下去,长久地解读下去。
      正如一位评论家,在送给是之的一首小诗所写的——
    
      “台上是戏非戏,
      台下非戏是戏。
      幕前幕后人生,
      庄谐俱含妙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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